更新时间:2025-10-06 23:47:19
Óliver Laxe执导的影片《接近终点》(Sirāt)是2025年影坛的一部重要作品,不仅在戛纳电影节荣获评审团奖,还被选为西班牙角逐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的代表作,获得了评论界的广泛赞誉。这部影片以其强烈的感官冲击力,为观众带来了一次近乎压倒性的观影体验。本报告的核心论点在于,《接近终点》巧妙地运用了源自其标题伊斯兰概念的神学框架——即灵魂的通道——对当代西方社会的政治与道德失能发起了激进的批判。影片认为,对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式超越的追求,实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地缘政治无知的症候;一种刻意的盲目,使影片的主角们无法认知到他们早已身处的末日之境。
本报告将首先分别解构影片的神学与政治维度,然后通过对其电影形式和导演意图的分析,将二者融会贯通。这部电影被评论界形容为一次“艰难、令人神经紧张的观看”,但其之所以“令人难忘”,恰恰在于它对神圣与亵渎、个人与地缘政治之间充满挑战性的融合。导演Óliver Laxe本人曾将这部电影描述为他“最具政治性”和“最激进”的作品,这为我们深入审视其激进性的表达方式奠定了基础。
本部分旨在解构影片丰富的精神与宗教结构,论证《接近终点》呈现了一场融合了多种元素的现代精神求索之旅,这场旅程既真诚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影片的片头题词以及众多影评都明确指出了“Sirāt”一词的定义:在伊斯兰末世论中,这是一座悬于地狱之上、通往天堂的锋利桥梁,其“比发丝更细,比刀剑更利”。影片中穿越摩洛哥沙漠的艰险旅程,正是对这一精神通道的直接寓言。角色的公路旅行不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失踪的人,更是一场关乎存在的考验,一次“精神的奥德赛”。每一个决定、每一场悲剧,都将他们推向坠入绝望深渊的边缘。叙事中那些令人震惊、无法预测的转折,正是这座桥梁岌岌可危状态的电影化呈现。
因此,影片的叙事框架超越了简单的搜救故事,成为一场“关于悲伤、同理心以及我们如何从破碎中建立家庭的深刻沉思”。其终极问题变成了“当目的地可能已不复存在时,为何还要前行”。这是一段迫使角色“直面自身极限”的旅程。
评论家们反复将沙漠锐舞派对描述为一种现代的崇拜或朝圣形式。对于这些漂泊者而言,这里是他们的“麦加”,是一片“圣地”,派对本身演化为一场“仪式”。巨大的音箱墙如同“荒诞景观中的图腾,等待着舞蹈仪式的降临”,这种语境将享乐主义重塑为一种精神追求。这一诠释得到了导演Óliver Laxe亲口陈述的灵感来源的印证:尼采的名言“我只相信一个会跳舞的上帝”,以及鲁米的诗句“跳舞吧,就像没有人在看你一样”。影片探究了“世界末日锐舞的形而上学赌注”,暗示了其对通过感官沉浸获得超越力量的真诚信仰。
然而,影片也对这种崇拜形式提出了批判。这个社群由一群“残缺的人”组成,他们内心“破碎”,寻求的是逃避而非真正的联结。因此,这场锐舞是一次绝望的、有缺陷的、且终究不可持续的救赎尝试。这种朝圣形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倒转。传统的朝圣(如影片中在CRT显示屏上一闪而过的麦加朝觐画面)是向着一个神圣中心前进,在社群中确认信仰。而《接近终点》中的锐舞则是一场逆向的朝圣:它是一场逃离文明、进入虚空的旅程,目的是在一个混乱的、临时的集体中消解自我。其精神目标不是确认,而是湮灭。影片并非仅仅描绘了一种新型仪式,它揭示了神圣仪式的形式如何被挪用,以服务于一种截然相反的、带有虚无主义色彩的目的:逃避意义,而非追寻意义。
Óliver Laxe在影片中刻意加入了《古兰经》的诵读,特别是来自《玛利亚章》(Surah Maryam)的选段。他坦言自己与此有个人层面的联系,称“我追随《古兰经》,我沉醉于《古兰经》”,并解释说,尽管可能引发“两极分化”的反应,他依然选择将其纳入影片。Óliver Laxe将此举视为一种对抗伊斯兰恐惧症的政治姿态,尤其是在法国的背景下。他引用了一段《古兰经》经文——“我使你们成为不同的部落,以便你们互相认识”——作为影片的精髓,并论证叙事的核心是建立一个由“残缺者”组成的家庭,他们在共同的伤疤中找到了“共融”。这直接将伊斯兰元素与影片的“重组家庭”主题联系起来。
古老神圣文本与现代电子音乐的并置,体现了导演Óliver Laxe内心的核心冲突:“我是一个传统之人……但同时,我喜欢Techno音乐”。影片因此成为这场内心斗争的反映,探索了一个现代世俗个体如何在一个“已然祛魅的世界”中,努力应对神圣神话的回响。影片通过其音景设计提出了一种神学上的二元对立。神性由两种看似对立的声音力量来代表:一是诵读《古兰经》的人声,代表着传统、秩序与神圣法则;二是Kangding Ray创作的“惩罚性的”、“令人振奋的”Techno配乐,代表着现代的狂喜、混乱与酒神精神的冲动。角色的精神之旅,正是在这两种声音的两极之间航行。影片的开场便是组装巨型音箱的场景,确立了声音作为一种主导力量的地位。父亲Luis安静而坚定的寻找,与锐舞环境压倒性的喧嚣之间,形成了根本性的声音冲突。因此,影片的精神论证不仅通过叙事完成,更通过神圣人声与世俗节拍之间的声学辩证法得以实现。
本部分旨在分析影片强有力的政治评论,论证其“激进性”在于谴责一种享有特权的、非政治化的西方心态,这种心态将冲突地带视为自我发现的背景板。
影片被解读为一则“极具攻击性的新殖民主义寓言”。它抨击了“白人前往发展中国家进行‘灵魂探索’”的陈词滥调,这种行为将目的地奇观化、客体化,将其变成一个“游乐场或动物园”。影片的背景设置在摩洛哥及存有争议的西撒哈拉地区。深知西班牙和法国殖民历史的Óliver Laxe,将他那些“一无所知的白人”欧洲角色置于“地球上最暴力、最被遗忘的地区之一”,一片“世界上地雷最密集的土地”。他们无忧无虑的锐舞派对,是一种极度缺乏历史与政治意识的行为。
父亲Luis驾驶着他的“超级都市小型货车”抵达,成为这种脱节的象征。锐舞者们则将沙漠视为“可以随意画上房车轮胎印的绿洲”,对周遭环境的真实状况全然不顾。
一场全球性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在影片的背景中爆发,但观众只能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些片段,随即就被关掉。军用运输车队在平行的道路上驶过。角色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漠不关心。一位角色对战争新闻的反应是直白地宣称:“世界末日早就开始了”。
影片拒绝详细阐述这场政治冲突,这是一种深思熟虑的艺术选择。角色的“无知被用作传递信息的渠道”。Óliver Laxe的意图恰恰在于探讨这种“地缘政治的无知,以及将头埋在沙子里最终只会弊大于利”的现象。这部电影是“对席卷我们所有人的非政治性模糊与麻木状态的一曲挽歌”。当士兵前来驱散派对,并命令欧盟公民撤离时,叙事由此展开。锐舞者们的反应不是听从地缘政治的警告,而是将当局视为“闯入家庭派对的警察”,这进一步凸显了他们的天真。
影片残酷的后半部分系统性地剥夺了欧洲角色的特权。通过令人震惊的悲剧和环境威胁,他们被迫脱离了游客的舒适圈。影片的最后一幕被解读为对难民危机的类比。这些曾经无忧无虑的旅行者,如今变得无能为力。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与西撒哈拉的原住民别无二致……同样是死亡的旁观者——无助、无力、迷失”。
影片将这种体验普遍化,其旅程变成了一次直面“为生存权而战的人们,其生命是何等脆弱”的对抗。政治议题由此变得个人化和感性化,论证了在一个正在崩塌的世界里,享有特权的游客与一无所有的难民之间的界限是何等危险而脆弱。影片的核心政治宣言是矛盾的:它是一部深刻的政治电影,其主题恰恰是关于非政治化的危险。Óliver Laxe的“激进”姿态并非提供直接的政治信息或解决方案,而是细致地记录下角色因拒绝参与政治而导致的道德和肉体上的后果。Óliver Laxe本人曾说,“有些电影的政治信息非常直接,但也因此显得肤浅……我作为导演的工作是打动观众”。因此,影片的政治性在元层面上运作。它不告诉你应该如何看待某个特定冲突,而是呐喊着:完全不思考本身就是一种会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暴力。
此外,由锐舞者组成的“重组家庭”可以被解读为一个失败的乌托邦政治项目的缩影。他们试图建立一个基于自由、共同体验和拒绝“体制”的新社会。然而,这个无政府主义的国度建立在无知和逃避主义的根基之上,使其完全无法抵御外部压力(军队)或内部危机(悲剧)。这是一个政治上的死胡同。这个社群是在他们自己制造的政治真空中形成的,无视了他们所占据土地的战争和殖民历史。当面对现实——沙漠的严酷、军事力量、突如其来的死亡——他们的社群便分崩离析。因此,影片不仅批判了个体,也批判了那些未能植根于对其所处世界的物质和历史理解之上的反文化政治项目的可行性。他们的乌托邦是一个无法在与现实接触后幸存的幻想。
最后一部分将论证影片的政治与宗教主题如何通过其独特而激进的美学风格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体验式作品”。
摄影师Mauro Herce使用超16毫米胶片拍摄的决定,赋予了《接近终点》一种“可触摸的质感”,让观众“仿佛能感受到从屏幕上升腾起的沙漠热浪”。这种模拟媒介的选择,将形而上的旅程根植于粗粝的物理现实之中。Kangding Ray创作的“悸动的Techno配乐”不仅仅是背景音乐,它是一种主要的叙事力量,旨在“冲击感官”。它“令人眩晕”又“发人深省”,为“享乐主义与残暴的交汇点”创造了配乐。Laia Casanova的声音设计被反复誉为“非凡”且“不祥”。
这些元素的结合创造了一种“完全的感官体验”,要求观众“用皮肤、耳朵、鼻子——用整个身体去观看”。其目标是“撼动观众”,让他们直接感受到角色的身体与精神上的迷失。
Óliver Laxe将自己描述为拥抱现代性的“传统之人”,相信诗歌是最具政治性的行为,并以基于信仰的方式进行冒险(“我纵身一跃,总有安全网接住我”)。Óliver Laxe将“激进性”定义为源自拉丁词根“radicalis”,意为“根”,即“跳入深渊,试图与自己建立联系”。因此,这部电影是他迫使角色和观众进行这种激进的自我对抗的尝试。影片中令人震惊的事件并非“恶意的”,而是Óliver Laxe所认为的“生命的机制”,它“动摇你,并问你:‘你是谁?’”。
最终的综合在于,精神之旅(跨越“天梯”)与政治清算是同一行为。角色未能看清其周遭的政治现实,是一种精神上的失败——一种冷漠之罪。他们必须跨越的“地狱”不仅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更是他们选择忽视的战争、殖民主义和流离失所的真实地狱。通往任何可能的“天堂”的道路,都要求首先承认这个地狱的存在。
《接近终点》是一部令人痛苦、具有预言性的作品,它没有提供任何简单的解决方案。影片最终放弃了寻找失踪女孩的最初目标,标志着从个人求索到集体清算的转变。影片的结尾没有答案,只留下了深刻的不安。它有力地诊断了西方世界一种深重的政治与精神疾病:一个如此沉浸于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仪式之中的文明,以至于未能意识到自己已在自我造成的末日边缘翩翩起舞。影片将观众留在了那座险峻的桥上,迫使他们在一个角色口中“早就已经是世界末日”的时代里,思考自己的道路。这是一部一旦看过,便“永生难忘”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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